《文学评论》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 周维东
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晏阳初和很多历史名人一样,形象既清晰又模糊。
晏阳初有标签,他是平民教育家,在定县、北碚等地进行的平民教育实验,留下了今人可见的遗迹,更成为学术研究的典型案例。但晏阳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如同苦行僧一般,历经磨难、终生不渝地追求他的理想,常常得不到解答,甚至有理解的隔膜。这些问题,仅仅通过阅读他的专著,也不一定能搞明白,原因不是他的理论有多难,而是要理解一个真实又超凡的人,需要有一个可供接近的通道。这个通道的公共产品便是文学,传记文学的意义也在于此。
当然,对任何一个作家而言,走进另一个鲜活的人物,也只能用重叠的生命体验复原其中的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只能依靠想象去完成。所以,传记可以是多样的,一部传记最有价值的地方,也是作家和传主生命重叠的部分。在若干晏阳初的传记中,四川作家苗勇的《晏阳初》,至少有两个地方值得重视。
一是对晏阳初与大巴山文化关系的深入挖掘。
晏阳初出生于四川巴中,地处大巴山的腹地,大巴山特有的自然环境和地域文化,对于晏阳初早期人格的形成,自然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然而,这种作用力并不容易清晰察觉,在现实生活中,虽然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说法,但也有“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的谚语,说明地域与个体人格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对应关系。只有对一个地域有深刻的生存体验,才能产生“生命重叠”。作为巴中人的苗勇,在这方面有他的写作优势。
晏阳初总结他精神世界中的“三C”,其中一个是Coolie(苦力),这会因作者对大巴山文化的熟悉而变得更加生动、具体。Coolie(苦力)对于中国人并不陌生,但大巴山中的“背二哥”让“苦力”精神更有地方色彩。在交通不便的大巴山地区,“背二哥”是必须的工种,也是名副其实的“苦力”。当衣衫褴褛的“背二哥”,负重穿梭于悬崖峭壁之间,他们的坚韧、乐观和生命力,会给旁观者带来极大的精神震撼。苗勇描写在晏阳初一次次求学过程中,与“背二哥”近距离接触,并感受到他们的乐观和坚韧,这符合当地生活的实际,在晏阳初的思想中也能得到确证。
晏阳初的平民教育思想,并不是自上而下“扶贫”,而是对于乡村社会的全面振兴,其中的内容不仅包含物质改善,还包含了精神成长,显然出他对于平民的尊重。晏阳初开展平民教育,常常如同大巴山中的“背二哥”,遭受各种打击和挫折,但他从没有为此而放弃,也表现出坚韧乐观的精神。
二是晏阳初不同于一般知识分子的实践精神。
晏阳初的入世精神和济世情怀,让他在近代知识分子群体中独树一帜。晏阳初的实践精神,不是传统社会里的“学而优则仕”,也不是近代社会里的投身革命,而是按照自己的理想,独立寻找解决中国问题的办法。苗勇当过普通中学教师、基层公务员,直到成为省工会副主席,这有助于他对中国社会和文化有更深体会,对于在基层社会如何“实践”更有发言权,对于在基层社这些反映在作品里,是更真实地体现出晏阳初的人格魅力。
晏阳初终生追求平民教育事业,需要有高洁的品行,但更需要笃定务实的态度,唯有如此,才能在战乱纷争的近代中国坚持下去,不会为一时困难而停滞。比如晏阳初在定县实验时遭遇问题时。如果停留在书斋里,作家很难体会平民教育遇到的困难,譬如被老百姓排斥、建构平民教育体系的难题等,因此对平民教育运动的书写会流于表面。苗勇对定县实验的描写,能够回到乡村社会改造的语境,也写出了实验中各项工作间的逻辑关系。
书中特别写到一个细节,尽管棉花产量不高,但农民并不想改变种植的种子,这需要通过试验田的方式让农民信服;棉花丰收了,但因为不能决定价格,农民也难以真正受益,这需要建立农产品销售的渠道。如果有过基层社会治理的经历,这些细节可以说是生活的常识,但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晏阳初在定县开展的一系列实验,并不容易将其内在成因讲清楚。因为有丰富的社会阅历,苗勇在处理此类细节时,都显得格外得心应手。
(作者系文学博士,著名评论家、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评审专家,长江青年学者。)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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