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作者:王 颖
安房直子在《秋天的声音》里说,没有睡的,是星星和花,谁也没有看我们。它曾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感受,对于这个世界对精神疾病患者的感受。李兰妮的《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则通过她的看,让我们看见了,世界看见了,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
这本书,写到了看与被看见。
一颗破碎的心与无数颗破碎的心的相遇,碰撞,抚慰,支持。
痛苦教会我们东西。
很多痛不是随着时间就能减少的。在李兰妮的《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中,作者说到有百分之二十的患者服药也不能治愈。
至今服药已经9年了。没有所谓复发,因为没有哪一次好转,每一天都活在蚀骨的疼痛中。浑身像插满了针,又像是案板上的生鱼,一刀一刀地被片下来,被凌迟。一般的虾是有壳的,而我是被剥去了壳的虾,露出粉红色的血肉,赤裸地躺在盘子里,任人宰杀。头痛的时候,就像被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脑浆横流,四分五裂,残破不堪。
这些只是能说出来的痛苦,不及那些说不出来的深深黑暗的万分之一。比躯体的破碎更严重的是灵魂的破碎,我没有做坏事,却像伏地魔一般灵魂碎裂成片,在每一个头痛欲裂的白天和夜不能寐的夜晚折磨着我。求医多年,遇见痛苦的人很多,有的在医院呆滞、沉默,紧闭双眼,脸上刻着常年忍受痛苦后斧凿般的纹路,有的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跪在甚至躺在地上,连起码的尊严都无法保证。
有的人平日看着很好,正如作者在书中写到的那样,海伦、娃娃、小蘑菇等人,但他们的心里住着一个地狱。作者写到的那些病人,那些种种表现不一却都怀着各自伤痛的人,洁癖患者,强迫症患者,抽动症患者,焦虑抑郁症患者,烟酒依赖症患者等,每个人都带着自身的愁苦,活在地狱。尤其她深具人文关怀地写到精神疾患越来越低龄化,我们看到很多患者虽然是父母来陪住,却又都有着原生家庭的种种尖锐的矛盾和问题,裹挟着个人与家族的种种伤痕。住院的时候我隔三岔五就能听见年轻的孩子们大哭大闹地喊着让我回家,我要回家。在精神病院黑暗就像是陷阱,天空中满是乌鸦的迁徙。
有一位常和病人交心的护士,常常劝人说,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然而在抑郁症患者那,活着确实是件比死去更难的事。死亡也不能如你般伤害我这么深。可是尽管这么难这么难,我们也还是要努力活下去,因为死了很痛快,一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多一天,多一小时就还有可能的希望。曾经听一个也是多年服药未改善的老患者找到一个名医问,该怎么办。名医直说了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熬下去。我在奋斗,我在忍受,我在活下去。
死亡教会了我们什么,生命便教会我们什么。
李兰妮的《野地灵光--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是本生命之书。将人类作为命运的共同体展现,聚焦心灵,用书写治愈。创作是个奇妙的东西,一旦写出来,就总能找到真正懂他的读者。这是李兰妮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关照的是一个在一般人看来特殊的世界,特殊的群体,然而她通过她的进入,使两个时空之间的缝隙被打破又缝合了,有机地交融在一起。
因此我们读这本书,非但没有一点隔阂,反而很生动。这和她的描述语言的轻灵与直接分不开。有些话我们知道但是不说,可是说出来,就总能打动到一些人,念念不忘,产生回响。我们读到的这类作品越多,这个世界对待这类疾病的认知和旁人的眼光也会愈来愈平和。除了作者的自述部分,她的“医学选摘”和“历史闪回”的结构和体式,也做到了很好的科普工作,让普通读者充分了解了精神疾患曲折接受治疗、精神学科建立与发展的历史。
在这个意义上,李兰妮依然身怀一腔热血的,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愿将来的每一位精神疾病患者,都有人对你温柔以待。
接受疾病的存在,与疾病共处,是最重要的。可能它同样会让你抑郁,焦虑,紧张不安,但是请接受它吧,在人生道路上不可避免地会碰到难以接受的事,疾病也是一样。李兰妮关注疾病医疗,挖掘心灵疼痛,用文字温暖着每一个值得被呵护、被记录的生命瞬间。
她没有好,我没有好,很多人都没有好。这条路真的难走啊,可我们还是要怀着巨大的忍耐走下去。那些纠结的、强迫的,难以割舍的,痛彻心扉的,放不下的东西,我们终是要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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