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当年读完纳博科夫《文学讲稿》很受震撼,那种细致地观察文本的能力,像一位导览者,穿越着文字的交叉小径,去看到文本各个褶皱角落里面蕴含的,无论是幽暗或敞亮的信息,这个过程被纳博科夫展现得那么淋漓尽致,当时很受震撼。读他的讲稿我才知道文学批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诗人、翻译家胡桑发现,曾有声音认为,在作家面前,文学批评是“次一等的劳作”,“一般说作家是原创,文学批评是服务于写作,甚至于低于写作。”但他对于文学批评有自己的期待——不是很随意地对书进行评论,而是以主体身份在写作过程中进行自我训练或自我的教育。
近期,收录胡桑2010年至2018年间创作的批评文集《始于一次分神》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书中涉及辛波斯卡、米兰·昆德拉、略萨、特雷弗、君特·格拉斯、鲁西迪、里尔克、帕慕克、阿兰达蒂·洛伊等作家作品。“写作让我们克服(而不是舍弃)了当下现实,克服了其封闭性和束缚性,给了我们一种想象别样生活的可能性,去构造另一种更敞开、无限、流动的生活的方式。”正如他在书中所说:从广义而言,文学可以是一切表达,进一步而言,是一种创造性的表达。文学对创造性的表达有着天然的执著。什么叫创造性表达?倘若文学只能用固有的语法和词汇去书写一种特定的、一成不变的、无从改变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文学总是对某种生活、某种特定的书写进行纠正甚至超越。
“书名叫《始于一次分神》,既是一种写作状态,又是一种批评状态。写作,就是源于对日常经验的一次偏移、一次分神、一次转向,或者说一次错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生活的经验、向往的可能性被激活。”思南书局读享会上,胡桑谈到,阅读与写作正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辨认,自己认清自己,然后才成为一个写作者,“你不可能成为所有的写作者,你只能成为你自己。”而取道世界文学,能重新打量眼前的、当下的生活,他曾经渴望的其实不是外在的生活,而是陌异的、变形的内在生活,超越束缚在日常认知中的生活,不断被“翻译”着的生活。
胡桑格外迷恋的“分神”这个词,源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德国思想家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做电影研究时提出的概念——作为电影观众,专心面对电影作品之际,是被它吸纳过去的,所谓沉浸;整个人被调动起来,吸入一个故事,最后恍然大悟,感觉被洗礼了一遍,走出电影院,发现生活并非如此,但那一段电影时光特别美好。克拉考尔把这种状态叫作“分神”,瓦尔特·本雅明在《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里也使用了这个概念。在胡桑看来,全然沉浸于作品未必能获得满足,自我被另一个灵魂压抑着,但在“分神”瞬间,我们开开小差,想起曾经的一段经历,遇到过的可爱的人,写作的冲动,也在那样的时刻诞生。
“纳博科夫写讲稿,几十页篇幅详细解剖一部作品,这是我向往的目标。”在此基础上,胡桑希望批评更当代,不是被文本俘获,而是更加自由,“只是一恍惚、一瞬间,好像捕捉住了某一点。”让当下与过去产生流动的联系,才是有效的“分神”。
他坦言,如果一个人不喜欢感性的相遇,不擅长在想象中与他人相遇,文学可能就与他无缘。就像书中的句子——“最终我收到了明亮日子的邀请”,在胡桑看来,这种邀请恰恰来自文学阅读。他在同济大学中文系任教时,喜欢上课跟学生们经常聊的作家,如古希腊安提戈涅、索福克勒,文艺复兴时期但丁、莎士比亚,19世纪奥斯丁《傲慢与偏见》、福楼拜《包法利夫人》、狄更斯《远大前程》、托斯陀耶夫斯基的《安娜卡列尼娜》,20世纪《了不起的盖茨比》《局外人》等,“尽管书中人物在时间空间上似乎相距甚远,但每次重读,我好像过上了某种生活,里面有无数相遇的可能性。”
他打了个比方,把阅读当作一种航行——这种航行不能浅尝辄止,观沧海,在距离之外,观看之中觉得经历波澜,而是必须要反复读,“这也是帕慕克教我的,反复阅读,反复的读者,反复的过程中,好像反复出航回来,最后了解海上的味道,各种味道是很切身的,然后才能形成你感受世界的方式。”
评论家李伟长提到书中另一触动他的概念——偏移。和“分神”类似,“偏移”也因阅读而起,把个人从自我经验中带出来,通过阅读遇见新鲜的人物、经历、感受,“这是一次有效的阅读,始于一次偏移,写作始于一次分神。好的写作者,能够把这两个概念清晰地展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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