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作者:申红梅
水冲进碗,上面的油污和甜腻瞬间消失,一个个干净的碗慢慢露出了她们本来纯真的面目。水灵灵的,单纯的器物,你如果将她们摆放整齐,她们就呈现出秩序与规则;你如果把她们散乱放置,她们也可以随遇而安。好像器物没有生命,我们就可以随意处理,其实不然,她们的呈现方式已经潜在地透露了我们的生活态度。
电影《我的父亲母亲》里面有一只打了补丁的碗,是爱情的专属;林徽因床头的飞机残骸,是曾经沧海的沉淀。不管是虚构还是现实,万物中总有一样是你永远记在心里的。它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承载了我们的情感,陪伴了我们的人生。
作家沈荣均的《天青色等烟雨》,托陶瓷言人生。他梳理陶瓷发展简史,注入个人生命活力,将“我在等你”隐藏在每一件陶瓷里。在陶瓷的收藏与欣赏过程中,他用文字促成了陶瓷、作者和读者三方在日常生活里的一场美妙约会。
陶瓷与日常生活约会:“我在等你”,“我”是陶瓷,而“你”,是日常生活
这里的日常生活,是汇聚时代精神的日常生活,也是独特个体的日常生活。
沈荣均避开枯燥的陶瓷专业知识介绍,学习高居翰的“叙事艺术史”笔法,纵向串联陶瓷美学发展的各个时代,期待写出时代更迭中的陶瓷美;横向铺开时代中具体典型的陶瓷器皿,渴望进入陶瓷创造的微观情境。他将一件件瓷器摆放在一张张日常生活毯子的中心,既突出陶瓷的写作中心地位,又不至于让这些器皿孤独割裂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纵向串联,在日常生活绒毯上,织缀着历史、政治、经济、审美心理和哲学思想等时代花纹。写高古陶器,他要陶器立于母系氏族男女分工的社会秩序。写魏晋南北朝,他用“竹林七贤”砖画表现动荡时代文人用恣意放纵来争取心灵的自由。为了突出唐三彩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寄托,他写唐朝政治经济繁荣,开放包容的心态。写元朝青花,他注意到整个瓷胎和釉色大变,他写出民族融合的微妙心理,他看到蒙古族统治下对海洋和天空的崇拜与汉族土地崇拜的巨大区别。他看到清代瓷器的缤纷多彩,着力于文人处理现实和梦想的方式。
宏大的思想理念和时代背景,在书中,都作为陶瓷的个性化背景,以不侵犯陶瓷主角地位的底色姿态展现,展示了孕育不同代际陶瓷独特的时代美学。时代美学叙事为我们展示了陶瓷文明发展的整个历程。作者的笔力,渗透到了生活的每条缝隙,形成独特而丰富的纹路,使每个时代的陶瓷都从纷繁浩大中挺立出来。
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在极力避免把陶瓷置身于空旷的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空想。丰富多元的文化交融,纷繁复杂的历史变故,变动不居的美学延伸……作者试图将几十年积累的学识化于笔端的风云,为陶瓷勾勒波澜壮阔的背景图案。
宏大的写作理想需要具体精准的细节来支撑,写作个性才不至于被反噬。沈荣均在随笔写作中,尝试用“叙事艺术史”笔法,构建了大的框架之后,还落实到充满独特性的陶瓷个例,避免泛泛而谈。比如,他写宋代花事,专门写宋人形态各异的花瓶在案头散发花香;他写明朝斗彩,专门写到鸡缸杯,写男女之间超越年龄和阶层的爱情,用爱情的昂贵来印证鸡缸杯超乎想象的昂贵。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横向铺开,挺立的陶瓷旁边,是有序站在时代花纹上欣赏、制作和运用陶瓷的君王、文人、匠人和百姓。他们曾经抚摸、触碰过的陶瓷,由书中的配图展示。他们抚摸触碰的温度,由作者用文字再现,还原到当时的日常生活情境。这样的写法,使陶瓷和使用它的人们重新活过来。放置于生活的各个位置的陶瓷拥有了生命,使用它们的人,也活在极具个人特色的生活场景。
匠人们一代又一代努力,要解决人们日常生活的器物需求。他们从默默无闻地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到像唐英一样留名千古。这个过程是他们旋转泥土,得出形状,改变釉色,形成工艺的过程,也是他们从对美没有概念到主动追寻美的过程。他们的日常生活就是陶瓷的胎怎样变得细腻坚硬,釉色怎样表达内心,雕刻怎样独具一格。专业技能日复一日地不断打磨,才能成就职业非凡的意义。就像陶瓷匠人,注重日常,在日常的河流中偶然又必然地带来艺术的升华,踏实地接受日常生活积累带来自然而然的变迁。这些具体而微小的人的精神和力量,在沈荣均的笔下脱颖而出,终于得到了该有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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