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所谓汉代引文,是指汉代学者在口头辩说或书面撰写时对前人文句的引述。 中国的引文风习源远流长。《尚书·盘庚》载:“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 ’”[1](P169)这里的迟任之言,应是我国现存文献中出现最早的引言。 《诗经》《左传》《论语》等重要经籍中都存在着一定的引文现象,后来的《孟子》《荀子》等书中的引文出现更为频繁。引文风习世代传袭,逐渐成为人们作文时的重要习惯。 引文风气与其他多种文学风习一样,它的盛行与嬗变总和时代的社会政治变迁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相较而言,汉代引文风气更为盛行,无论经史子集何种文献都存在大量引文现象。 汪文学在《中国人的精神传统》中指出:“这种引经据典的写作方法,在汉代更是一种很普遍的习惯。 ”[2]汉代引文规范的确立与嬗变,与汉代政治变迁密切相关,对后世的文学创作形成了较为深远的影响。
一、质木尚简:汉初崇武轻文与引文之风的寡淡
在先秦的诸子百家中,儒生引文最为多见。 一方面是因为儒家学派奉行崇圣尊经的理念,重视前代圣贤遗训;另一方面是因为儒家经文丰富,正如司马谈《论六家要指》所谓的“博而寡要”,为后人引述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源。 汉代建国伊始,崇武轻文的国家战略影响到国家的用人策略,致使擅长文化建设的儒家学子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 公元前202年,刘邦正式即皇帝位,但当时的政权并不稳固,面对不轨功臣与北方匈奴的内外威胁,刘邦不得不力求以武力稳定政权,无暇顾及国家的文化建设,朝廷更多依赖善于打仗的武将功臣。 《史记·儒林列传》指出,当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 孝惠、 吕后时, 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3](P3117)。汉高祖刘邦不喜欢儒生。《汉书》卷四十三《郦食其传》载:“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 与人言,常大骂。 未可以儒生说也。 ”郦食其见到他,不得不“因言六国纵横时”,才引起他的兴趣[4](P2105-2016)。 随后的几位掌权者又崇尚道家思想,对于儒生的接纳依然较少。故《史记·儒林列传》云:“孝文时颇徵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3](P3117)可见汉初儒家学子不受统治者待见,已是不争之事实。
深受儒家学子喜爱的引文之风在汉初受到了打压。 继萧何为相的曹参,在选拔官员时“择郡国吏木诎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3](P2029)。 又《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载:“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趣为我语。’其椎少文如此。”同传裴骃《集解》:“瓚曰:‘令直言,勿称经书也。 ’”[3](P2071)周勃所谓“趣为我语”,就是要求儒生们有话直说,不要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汉初君臣基本行伍出身,文化水平不高,说话和作文都喜欢直来直去,不太注意行文的绮丽秀美,对于引经据典的说话方式自然比较反感和排斥。
尽管儒生在汉代初年不受待见,但依然不乏以身相试者,叔孙通和陆贾就是代表。 他们为了强调己见,在著书言说时已经开始有意识地运用引文的方式来说服君王。 叔孙通为汉初朝廷立礼仪,让刘邦首次体验到做帝王的乐趣。 《史记·留侯世家》载:“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 上详许之,犹欲易之。 ”[3](P2046)叔孙通在创立礼仪时极能变通,但在见到太子即将被废时,身为太傅的他为了增强谏诤的说服力,不得不“称说引古今”,企图以古今案例的经验教训来打动刘邦,但实际效果并不理想。陆贾《新语·术事篇》云:“善言古者合之于今,能述远者考之于近。 ”[5]他认为只有善于言古或述远,才能正确地处理眼前的事情, 因此他在讨论政事时就非常喜欢征引古文。《汉书》卷四十三《陆贾传》:
(陆)贾时时前说称《诗》《书》。 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 ”贾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 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高帝不怿,有惭色,谓贾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 吾所以得之者, 及古成败之国。 ”贾凡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称其书曰《新语》。[4](P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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